何谓互文
互文,是指在有意思相对或文句相关的词句里面,前后词句形式上交错成文、相互渗透,意义上相互叠加、彼此补充的一种修辞方式。又称互言、互辞,互义等。
将军百战死,壮士十年归。(《乐府诗集·木兰诗》)
按字面意思直译应为“将军经历了千百次残酷的战斗死去了,壮士从军十年胜利地归来了”。但是,这种理解明显有悖于古代战场的史实,也不符合诗文的本意。战场上,双方敌对,生死搏斗极为惨烈,刀枪无情,不可能历经千百次战斗,死去的都是将军,生还的都是壮士;也不可能从军十年胜利归来的都是壮士,而没有将军。
实际上“将军百战死,壮士十年归”是一个对句互文,由于受每句诗的字数限制,作者把本应该合在一句说的话特意拆开,分置到两个句子中,前句隐含着后句将要出现的词语“壮士”、“十年”,后句隐含着前句已经出现的词语“将军”、“百战”,前后两句互相补充,参互合一才是这两句诗的完整意思,即将士们经过无数次出生入死的战斗,有的牺牲了,有的十年之后得胜而归。
“战城南,死郭北,野死不葬乌可食。”汉乐《成城南》)
字面上的意思也是很不合理,在城南作战,怎么死到城北去了?真正的含义是:战城南,死城南;战城北,死城北。城南、郭北,互文见义,是说城南城北,到处都在进行战争,到处都有流血和死亡。
从以上两个例子,我们可以发现构成互文的句子或词语间有显性和隐性两种关系,也是我们理解此类句意的明暗两条线索。还拿上面的例子来讨论:
“将军百战死,壮士十年归。”
显性关系:将军,战死了;壮士,归来了
隐性关系:将士,有的战死,有的归来了
“战城南,死郭北,野死不葬乌可食。”
显性关系:城南在战争,郭北有死亡。
隐性关系:城南郭北,到处是战争,到处有死亡。
这样的例子有很多,有兴趣的小伙伴,也可以用显性和隐性关系来分析这些句词。
互文功能
互文,具有结构上互省,语意上互补,文省而意存的特征。从结构上,把本属于一个短语或句子表达的内容,分写到两个短语或句子里。理解时,把同一句前后两个语句的文意糅合起来,参互合一去理解。
借鉴社会学中结构功能主义理论,我们知道实现社会功能会产生相应的社会结构,而某一社会结构也是为实现其功能服务的。互文亦是如此,因为意思互补,结构才可以互省,而互省是为功能的简洁深刻来服务的。根据互文的特征,其功能可以归结为以下三项:
首先,互文使语言简洁精练
“花径不曾缘客扫,蓬门今始为君开。”(杜甫《客至》)如果说成:“花径不曾缘客扫,蓬门不曾缘客开,花径今始为君扫,蓬门今始为君开。”显然太罗唆了。
反观原文,词句极其简洁凝练,语意生动优美,结构对称均衡。可以说互文是对词汇资源的最佳利用方式,它用最少的词语表达出了最丰富的内容,做到了言简而义丰。
“少妇今春意,良人昨夜情。”(沈伦期《杂诗》)良人:古代女子对丈夫的一种称谓。
互文句之间,虽然结构上是互省的,却不会产生意义上的缺省,甚至误解。因为少妇,良人是“夫妻”一词的对举,在关系上是极度互补的。我们不会误解女人满脸春意,是因为昨日路上捡了钱包。也不会误解男子夜情,是去酒巴和别的女人鬼混了。我们会自然的理解,少妇的春意就是良人昨夜之情使然,而良人昨夜之情的对象就是少妇。原诗中,词句虽简略了,意蕴反而变的丰富,更耐人寻味了。正因为句意可以互补,所以结构才可以互省。
其次,赋予话语变化美,引发读者参与
读者在解读互文句时,需要对其含蓄互省的结构进行重新解读,推敲甚至是把味,这一思维过程,增加了读者的参与感。在参互合一的过程中,语言曲婉变化之美被变现的淋漓尽致。
还是拿“少妇今春意,良人昨夜情。”举例说明。如果写作:“少妇、良人今春意,少妇、良人昨夜情。”就淡而无味了。而上句言少妇,下句言良人,同一份情意分作两句、两个场景来表达,一份情在今,也在昨;在妇,亦在夫。文中情思在流转,而读者思维在跳跃,空间在延展,意蕴在饱满。与“此情无计可消除,才下眉头,又上心头”,“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”,有异曲同工之妙。一片痴情,游走于眉头心头之间;一份相思,往返在举头低头之际。这种思维的跳跃,正是读者参与理解、赏析和创造的过程。
最后,增加思维视角,形成复合意象
互文把一个句词分成两句多句来讲,丰富了思维视角。通过思维的迂回涂抹,使意蕴的饱和度提升了。在读者解构的过程中,一个个单独的意象,被重新组合了。互文把两个不同的句子联结为一个整体,把单独的意象组合成一个复合意象。这一分一合,交错组合,增加了思维的视角,形成了复合意象。因而,理解互文是需要一些想象力的。
通常我们塑造场景和意象,线性单一居多,如说书人讲: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,即是说把两件事分开来讲。互文做到了在一个互文句中,同时包含两个或多个场景,从而起到增加意象的作用。如“战城南,死郭北”,战斗被分作两处场景城南、郭北,意象分别表达为生、死,视角丰富了,意象增加了。城南门口在厮杀,城北死伤无数;念及城北战士死伤,就想城南也是死伤无数吧;那城东、城西呢?恐怕也一样吧,否则将士就会支援城南城北了,思维和意象再次得以延展。一句“战城南,死郭北”,让我们的思维像放电影一样,来回折返了多次,形象生动的再现了当时战况之深广之惨烈。
意象上的互文,也给我们理解小说和电影艺术以新的视角。例如《红楼梦》中对秦可卿卧室的描写,可谓处处体现互文:
“入房向壁上看时,有唐伯虎画的《海棠春睡图》,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云:嫩寒锁梦因春冷,芳气袭人是酒香。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,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的金盘,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。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宝榻,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。”
嫩寒锁梦,芳气酒香,赵飞燕的金盘、杨贵妃的木瓜等词句给人的感觉无不是“香艳”,武则天、寿昌、同昌公主等给人的意象莫不是“宫闱”,都暗示着人物未来的命运。真是未知其事,已感其意,给读者以广阔的想象空间。